全职剧编,工作忙碌,随缘更新。

【昭野】他的小鱼儿。

*补档,全文共计3w6+ 首发19年7月8日

*国际三禁!!!

*断药失眠时的一个脑洞,是一个童话故事(?)*设定很魔幻

*小学生文笔完成的一个狗血故事,没有任何质量保证

============正文。

 

-1-

 

你听过童话吗?

就是幼年时常常说过的那种。

 

但这不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它离我们很近,近到可以想象出故事里的主角——那群少年们穿着一身休闲的衬衫,踢着人字拖鞋,牵着自家的小狗遛着弯跟旁人打招呼的模样。

 

那是在一座东南靠海的小岛上,坐落着一个小小的城镇。

镇子的边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基地,从那个还算正经的正门往外走上那么一点距离,就能直接走到铺满金色柔软的碎晶的海滩,靠着的礁石连接着的瞭望塔上还竖着高高的黑色旗子在海风中悠悠地飘扬着。

 

黄昏再过一点时候,是最适合在那里散步的。行人走过小岛边缘的沙滩时,天空中的星星就像是夜晚正在磨碎的谷。从基地里走出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游荡在停止流动的时间线上,目光穿过那布满星光的地平线,在满是虚幻的浪潮声中找到他最喜欢的位置,然后扶着礁石悠哉悠哉地坐下,光着脚丫踢踢涨上来的潮,吹着海风轻轻哼着跑调的渔谣。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会在夜幕降临时,来到这块靠海的礁石旁边,眺望着远方。

 

胡显昭觉得他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天使,跌跌撞撞地在人间玩的开开心心,想要回去却发现那条来时的路早就被海淹没了,于是只能在无声而又清冷的夜晚,一个人哼着歌慢慢回忆天堂的小径何时才能显现。

 

虽然天使唱的歌真的不怎么样。

但是童话故事里也没有说所有天使都会唱歌嘛~?

胡显昭心想,摇了摇尾巴,在少年看不到的夜色里,轻轻在海水中打了个扑棱。

 

他是一条鱼。

是一条跟童话故事的设定中一模一样的美人鱼。

他们这一族长的都好看又可爱,故事里的王子一定是没眼光才会选错人的。

胡显昭在月光下对着水面仔细地捏了捏自己一侧的脸颊,认真而确信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不是很记得自己怎么会来到这片海域的。

鱼嘛,记忆力都不怎么样。

但是他来到这儿的时候,对那个海岸边上总是一个人吹着海风的少年一见钟情了。

于是胡显昭就扎根在这不走了,偏生他的胆子也大的离谱,喜欢踩着夜色偷偷摸摸在礁石的阴影中打量少年的半张侧脸。白天的时候偶尔也能看见其他的几个人和少年一起过来踩浪说笑,胡显昭喜欢他们叫少年时那声“田野”的发音,听起来甜甜的,又有点特别。田野笑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的好看,像是从羊毛一样柔软的日光里长出的一朵蒲公英,半张笑颜里勾着点点森林妖精独有的轻快和明媚,只一眼就叫人忍不住动了心。

 

天使果真好大的魅力,难怪他们总在天上互相欣赏,要是都下了人间,倒是要让胡显昭这一族的童话物种怎么活啊?

他皱着鼻子,看着少年忍不住也勾了嘴角。

 

但是天使好像并不是真的在烦恼怎么回家。

他是在眺望谁离去的轨迹。

 

少年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先是伸出两只脚轻轻去踢晚间的海潮,等过了好一会儿,他又会习惯性地抬起眼去看着从礁石的方向直线延伸而去的海岸线,穿过镜面看到的那双漆黑色的眼睛里没有白天时最常见的笑意,更多的却是一种迷茫和困惑。

他好像一直一直都在想,为什么自己被抛下了。

 

胡显昭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不舒服。

他摇着尾巴摸到海水深处的洞窟里,想找传说中的阿布姐姐问问话,看看能不能像童话里一样换一双腿,故事里的女巫似乎总是无所不能,实现他的愿望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布:“?”

阿布:“首先,我是男的。”

阿布:“其次,我怀疑你这条鱼应该是思想出了问题。”

 

阿布哥哥用法杖的末端气呼呼地敲着胡显昭的脑袋,叮嘱完了才用复杂的眼神来回打量小鱼儿的表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思考怎么措辞最为得当。

胡显昭呆呆地揉了揉自己被敲的地方,抬起头看了看阿布的眼神,懵逼了半晌才意识到什么。

 

“我以后会变成泡泡吗?”

“谁跟你说的——?!”

 

阿布翻了个白眼,又拉着小昭跟他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整个童话故事,强调再强调童话故事到底只是童话故事,多的是夸张和以讹传讹的成分。他们巫界的实力怎么会弱到要用这么不平等的代价和短暂的效用来达成契约?未免太过看不起他们名镇八方的实力,在无数的故事里被奉为万能的存在。

 

“要什么代价,帮什么忙,纯粹只是看我们心情而已。”

 

阿布优雅地捞出他的水晶法杖,挺着脊背走到洞口的边缘,无声无形的屏障将海水与洞里的空间完全阻隔开来,从胡显昭的视角只能看见那颗月牙般的法杖顶端那株紫色的菱形彩晶在如梦的倒影中失去重量般的来回飞舞。

举起法杖的巫师眯起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小鱼儿的神情,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开口问他。

 

那人的心里都已经住了别人了,你去又是顶个锤子用?

 

胡显昭默默地点了点头,黑色的碎发在海水中悠悠地飘来飘去,他将自己的额头顶在透明的屏障上,阖上眼睛低声回答。

 

 

“我没想那么多。”

“我就是看他一个人太可怜了,我去陪陪他。”

 

 

 

-2-

 

田野捡到胡显昭时,是在傍晚快要消散的余晖里,那座他最熟悉的礁石边上。

纠结缠绕的海潮夹杂着黄昏的余息,在一如既往沉默而又冗长的夏日,犹如沉香一般干净地落满了整片沙滩。

 

看着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歪着脑袋靠在礁石上,田野先是不适应地皱了皱眉,然后本打算绕开的步子鬼使神差地还是朝着那儿直直走了过去。

等靠近了他才注意到胡显昭的状态似乎糟糕的离谱,探出手碰到的地方烫得吓人,浑身上下也湿淋淋的拖都拖不动。田野皱了皱眉头,推着小孩又叫了几声,眼见着没反应,只好扭头朝着不远处还在遛狗的赵志铭喊话,让他过来搭一把手。

 

把胡显昭捡回来的那晚,田野没去海边继续做着明凯他们戏称的望夫石,而是将半个身子倚靠在床的边缘,一只手撑着下巴打量着小孩的长相。

他总觉得这人看着颇有点意思,想笑又确实没忍住笑出了声。

田野照顾人也算是一把好手了,他思索了一会儿就回过了神,用指尖轻轻戳了下对方仍旧在发烫的脸颊,确认了没什么大问题后才慢吞吞地将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来,娴熟地沾了水拧干重新贴了回去,然后顺手捋了两把胡显昭的刘海,这才心满意足地从床边挪开,啪嗒啪嗒地踢着人字拖小跑着去找明凯和李汭燦他们蹭点夜宵吃。

 

 

胡显昭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田野两只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靠在床头偷偷打瞌睡的模样。他的眼睛好像也跟着起了雾,把田野那张又白又嫩的脸衬得朦朦胧胧的,倒是更像他想象中的天使本尊了。

胡显昭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扶着床坐起身子。额前的毛巾跟着他的动作不轻不重地砸在被褥上,一下子惊醒了犯迷糊的某人。

 

“…………咦?你醒了啊……”

“起来干嘛啊快躺回去,烧应该才刚刚退了吧~”

糯米一样的嗓子嘟嘟囔囔地嘱咐着,每句话的尾调里还隐隐约约带着点撒娇般长音,听的人耳朵发痒。田野非常自然地伸出一只手去压着胡显昭的额头将他重新按回了床上,打着哈欠捡起毛巾就往屋外走去。

“打个水去,你别乱动啊——”

他像是有些不放心似地回过头重新叮嘱了一通,在胡显昭直勾勾的视线下诧异地拧了下眉头,不舒服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撇了撇嘴扭头离开了屋子。

重新躺会床上的小鱼儿悠悠地转了下眼珠,看着天花板,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件事。

 

阿布哥哥那天的心情到底好不好呢?

他没有搭理田野的嘱咐,重新坐起身子,尝试着探出脚丫在地上实打实地踩了两下。

 

…………还行,没什么感觉。

看来阿布哥哥对他还算不错,或许是他的可爱让巫师大人心软给了点福利。

 

于是他摸索着晕晕乎乎地爬下床重新站稳了,又确认似地向前走了小两步。

刚刚上了岸的小鱼儿还有些不太适应这股重力的影响,但要说具体形容起来有什么不同的话,又觉得差不多也就那样。胡显昭先是在不大的屋子里摇摇晃晃地走了一圈,最后晕着脑袋坐回了床上,两只眼睛干巴巴地眨了两下。

明凯靠在门框上,目睹了全过程后,开口喊他。

 

“诶~你那个——重新躺回去的时候慢一点,不然一下子没注意很容易磕到脑袋。”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还有……嗯,确定清醒了之后自己来大厅找吃的吧。”

“给你留了点清淡的粥啊什么的……田队特意嘱咐的哦?很难得的。”

他笑着说完,没等胡显昭反应就插着裤兜大爷般地溜达回去了。

 

 

 

-3-

 

EDG基地是这座小岛上唯一的一座基地,上一个有实力的又离得最近的在沿着海岸线而去的航线上,山脉连接的另一片大陆的正中间,也因此小镇虽小,依然是岛上最繁荣的一片地带。

基地靠着的海岸线弯弯绕绕,拥有一片沙滩的同时,背后靠着的却是一座爬满了牙形的尖锐物体的长势茂盛的山。

说是基地,其实应该更像是战后遗留的居所被少年们扎根占据,久而久之成了无处可归的孩子们的家。

 

据明凯的说法,几年以前正是战况最激烈时,这座小岛也曾经作为过信号站有专人驻扎,那时建成的就是这座基地,也因此基地里依旧留着一些常见但不常用的设备和工具。有几次战争的火苗几乎要烧到沿岸海口的码头,却最终被两国之间有来有回的谈判给推了回去。

但谈到如何来到这儿时,明凯却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自嘲地笑了笑,说自己是因为喜欢这边的海景才来的。

 

“不是我说,我才来这里没多久就遇见了你们这帮兔崽子。”

 

明凯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总是很放松,就连吐槽第一次捡到这帮孩子时的回忆也是提着语音的尾调笑着说完的。

他和李汭燦是在和平条约签订后才认识的,两个流浪的老兵在废弃的基地里绕了个弯打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互相礼貌地点了点头。然而还没等明凯开口说些什么,正巧随身跟着的赵志铭从他的身后绕了出来,一见到对面人就开始怪叫,差点没被李汭燦习惯性地一枪毙掉。

 

后来?

哦你问后来啊?

 

后来……他们达成了和解。明凯在重整的基地入口附近捡了田野,赵志铭外出了一趟牵回了一个陈文林,李汭燦上山打猎时抓了个迷路的同乡全志愿等等等等。一群人七七八八的凑得有来有回,有些人在这待过,有些人最后走了,反正最后固定下来的就这么几个人,挑挑拣拣地凑成了这么一个基地。

李汭燦中文学的快,很快就跟明凯一样混了各种地方口音的中文在基地前前后后跟赵志铭吵吵架,陈文林就揪着全志愿乖乖巧巧地在一堆零食里挑挑拣拣。反倒是明凯随着时间的流逝安分了不少,只是扎在基地里像个老父亲一样每天忙着调教孩子,对外的交流后来慢慢就全部交给了田野。

不知道为什么,田野好像天生就长了副讨喜的模样,和平年代即使他没把明凯那套运筹帷幄的学说学个彻底,也能打发应对大部分的人际往来。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们活生生地把这座小岛“旅游胜地”的名号坐实了。那片邻近的大陆上几座基地的人都喜欢往这儿跑,其中尤以史森明为典型代表,最是喜欢下来找他玩,还是开着度假模式翘了基地的工作来玩。非要田野顶着一群人注视的目光来海边码头接他这么一个戴着墨镜穿着沙滩裤,叉着腿坐在船头甲板上嘻嘻嘻嘻傻笑的大男生。

最后玩的过了头,还要被大陆那边一大堆人拉着捎了一堆特产回去。

 

和平年代好啊,好的那几个才二十出头的前辈们都开始学着养老,每天踩着拖鞋在海边散散步晒晒太阳遛遛基地养的小狗。基地里的半大孩子们各自练了手段爬山打猎,那座本来是绝佳的防御地形的小山也成了他们的后花园。换点小钱养点爱好,路过市场顺便管管治安,自给自足的日子过得倒也有声有色。更不用提基地里两个老兵牙子带人的水平一流,走出基地谁不说哪家少年意气风发实力过人?

于是久而久之,这个基地也慢慢地成了小镇里一个标志性的存在。

 

田野慢吞吞地喝着水,像是说书一样地把EDG的情况一点一点地捋顺说完,胡显昭这才拨完了第四个橘子,顺手放了一个在他手边。

 

“胡显昭——!我刚跟你说了那么多听进去没?”

“没听到。”

“哼~”

 

田野习以为常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只手指指点点又叫胡显昭剥了个橘子放他手边。

 

“诶~你真的不记得你自己怎么来到这儿的?”

 

胡显昭抬起眼睛扫了八卦的田野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可能就是为了你来的吧。”

“………………”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田野在他面前上演了一个川剧变脸,一副嫌弃至极的表情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

 

“不是,胡显昭你能不能别总说些这么恶心的话啊?”

“……?”

成了人类的小鱼儿无辜地歪了歪脑袋,默默地缩回了脚,皱着鼻子轻声嗤笑。

 

“我说了真话你也不信。”

“你说的那叫真话?那叫废话好吧?!”

 

胡显昭第一次被一群人围着问从何而来家在何处的时候,先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跺了两下地板,然后才抬起头,目光在桌上烤好的几条鱼身上顿了一会儿,平静地开口回答说自己是从海里来的。

 

EDG众人:???

 

田野首当其冲表现了什么叫做看白痴的眼神,明凯作为一个有素质且有经验的老父亲,只是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然后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这孩子以后有前途。这才把懵逼的众人唤回了神,于是各自歪着身子笑成一堆之后,也没再多问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

胡显昭来这三个月了,依然表现的好像没什么人类的常识,总是容易说些引人发笑的话。他自己也不甚在意,只是从他来了以后,田野便不再日日去那礁石旁边看海吹风,反倒是被逼着每个晚上都要揪着胡显昭教着教那,完事儿了还要蹲在一起吃顿宵夜。

 

按明凯的说法就是,自己捡回来的人自己负责。

 

“拿那个吧,那个好吃。”

“行行行。”

胡显昭被指使着又拎了点碎嘴的零食回来,坐下的时候田野悄咪咪地掐了下他的胳膊,撇着嘴小心翼翼地问。

“你就没有一丁丁点,就是,那个,关于什么家人啊之类的记忆?或者有没有想过要找找他们?”

“你们不就是吗?”

“……………………”

 

胡显昭理所应当地答完,抬起头才看见田野身后不知不觉站了一片儿的人,正目光复杂地挨个瞅着他。

 

“?”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约好了一样一笑了之。

明凯和赵志铭走的时候还顺手褥了一把胡显昭剪短了的头发,其他人一个两个拍着他的脑袋喊了几声“昭皇牛逼”也没说啥就溜了,走到七零八落的最后就剩下个田野继续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吃着橘子。

两个人在基地门口的遮阳伞下坐了一会儿,胡显昭才感觉到田野又用那双沾了汁儿的手去捏他的胳膊。

 

“诶~~”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带着笑意继续数落个不停。

“那我们对你这么好,你还天天非要跟我对着干?”

“唉~算了,说了你也没用。”

 

“那你就别说了。”

“怎么!?那我还就要说,我想说就说,还不让我说了——?!”

胡显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侧过头去看,田野正鼓着一边的脸颊像只猫一样吃着零食,见他望来也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在这种沉默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下意识地勾起嘴角,弯出一个灿烂的笑。

 

“以后就好好听我的话~”

他的声音里藏着阳光的乐章,那是蒲公英吹过原野时飘忽着落在心尖尖上的颤音,撩得琴弦一根一根地断在了最令人心痒的位置上。

“听到没,小鱼儿~?”

 

 

 

-4-

 

胡显昭发现自己逐渐失去疼痛感知的这一件事,来源于一个意外。

 

那是一个悠闲如一的午后,田野在和一些镇上的居民聊了会儿天后,拧着眉头默不作声地回了基地,在一群人好奇的目光中踌躇着开了口。

 

“史森明前几天给我送了信,说他们那边有个监狱里的逃犯跑出来了,不知道去了哪儿,但也许会往这边来。”

“好像罪情挺重的,具体也没说……镇子里最近好像也是有一些声音。”

“他们还问我来着…………明凯,这个要怎么办?”

 

坐在房间一角逗着小七的领导人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不以为然地扯了嘴角笑着回答。

 

“该怎么办怎么办,别当回事~”

“他会比我们更着急。”

 

 

EDG基地也算是镇里小有名气的万事屋,小伙子们偶尔会接一些巡查治安的小工作。镇子里向来也安定,多数情况下最严重的委托就是敲打下小偷小摸的一些人,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抓抓猫,捞捞落水者之类的,简单又安全。即使如此,明凯也认认真真地掐着崽子们的后脖颈,手把手地教了一堆的近身技巧和自卫手段,田野曾经笑着吐槽过他这是PTSD,但老父亲却只是慢悠悠地晃了下手里的茶杯,抬手一个漂亮的甩刀差点给多嘴的少年那张好看的脸留下一道悲惨的痕迹。

也幸亏田野当时的反应够快,这才没在基地里留下传闻般的训练事故。不过他依然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了神,一脸震惊加懵逼地看着明凯得意地挑眉。当时还是队霸的老父亲一点做错了事的反省样都没有,反而翘起了二郎腿缓缓抿了口茶,悠悠地开口。

 

“等到真的想杀了你的人出现的那一刻,说什么都来不及。”

 

田野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都经历了什么故事,反正当时的他气了个半死,第二天就抓着明凯逼他请客吃了顿大餐……还拉了全基地的人一起去。

只是当时他觉得这种行为没什么意义,如今却又不得不承认还是老兵牙子想的全。

他和胡显昭在山坡脚下逮到那两个小孩的时候,也压根没想到会发生那种意外。

 

 

 -5-

 

作为基地里的交际花,田野在镇子上到底还是受人关注的。两个小孩一眼就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一边喊着哥哥哥哥一边在他面前举起了可疑的麻袋,七嘴八舌地解释说刚才有个奇怪的男人一脸亲切地递给了他们这个东西,还嘱咐他们里面的礼物最好等到回家再看。

田野本来还带着笑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他皱着眉头认真地和站在身旁的胡显昭对了下眼神,便主动上前去问道能不能把袋子拿来看一下。

 

“可以喔?不过……它很轻,我们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小孩子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乖巧地就要去扯束口袋边的束绳。田野刚想探过脑袋瞅瞅里面装着的东西,一股大力拽着他的领口将他向后猛地一拉,捏着袋口的孩子似乎也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了手。

 

开了口的袋子摔到地上的瞬间就钻出来两条颜色鲜艳的细蛇,胡显昭反应迅速,一只手同时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在第一条蛇扑上来的一瞬间就抬手往上一刺,不偏不倚刚刚好扎进了蛇的眼睛里。尖蛇张着嘴被他甩到地上,翻着跟头重重摔了一下,一脑袋的血抽搐着不知死活。

但另一条已经不愿意给他反击时间了,于是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拽开前方的搭档,条件反射般地用自己的手臂挡住那条如箭一般袭来的飞蛇。

田野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就回过了神,那蛇才刚刚咬上去就被他一手捏住了脖子,用力扯了身子往无人的空地上摔去。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催着步子散开了距离。

 

田野先是拽起了两个吓坏的孩子,向着安全的位置挪开了距离。而后又抽出自己的小刀上前挑了几下落在地上的麻袋,确认了里头不再有其他落单的有害玩意后,才回过头去看胡显昭那边的情况。

那边看起来结束的也很顺利,到底还是明凯和李汭燦暴打着教出来的孩子,反应和动作都娴熟得不像个正常人。在蛇摔到地上的几个呼吸间就甩着刀跟了上去,轻巧迅速地补着刀将两条扭动着抽搐的蛇彻底弄死了。等田野看到的时候只剩下了那个蹲在地上用刀尖挑着蛇身甩出一定距离的身影。

 

胡显昭的表情一如既往看起来很正常,他皱着的眉头也在扭过头确认了田野那边的安全后松了开来,两只眼睛安静地转着向四周扫了一眼。

随后,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山路的方向,似乎想到了什么,头也不回地喊着田野的名字。

 

“要叫上他们吗?”

“让明凯和李汭燦来吧,我怕他那里还有危险的东西……我们两个搞不定的——回头确定下个人特征什么的,我还要跟史森明联络一下。”

 

胡显昭懂事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疑惑地眯了眼睛,低着脑袋左右摇了一下,这才压着嗓子跟松了口气的田野搭话。

 

“那我们现在最好先离开这里。”

 

他一边说着,白着脸朝对方挥了挥自己的手臂。

 

 

-6-

 

“胡显昭——!你先别动,听我说。”

少年人的声音抖的有些厉害,甚至几度没法捋直他的舌头。

 

“慢慢坐下来,把手臂放平,不要动它。”

 

田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用力地捏了下自己那两只抖得厉害的手。很快那些记忆深处的经验重新翻滚着浮上脑海,赵志铭曾经跟他科普过的自救方法如今难得地记得非常清晰,他按照步骤冷静地找到了那两个血洞的位置,发现伤口不深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迅速捡起扎麻袋的绳子,沿着动脉在手臂上扎了一圈。

他下意识地抬眼扫了下胡显昭的神情,意外地看到了对方拧着眉头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不过田野此时没法深想下去了,他先是吸了毒血出来,捡起匕首切了个十字口,一边放血一边问他。

 

“疼不疼?忍一忍,你清醒一点,伤口不深,应该不会怎么样……”

“……那个,我感觉——”

“会不会头晕?如果头晕的话也……算了算了等我处理好之后再说,你先按我说的别乱动。可能手腕这块会有点肿……也会有点麻……不过——”

 

田野转过头看着两个慌乱的孩子,仅仅是犹豫了一秒就做出了决断,他用稍有些温和但又急切的声音叫他们过来,皱着眉头打断了他们的道歉,一点一点详细而认真地跟他们说清楚基地的位置,要求,以及要找的人的特征,才打发着两个孩子满脸泪水飞奔而去。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他才像是散了架的木偶一样撑着膝盖僵硬缓慢地蹲了下去。

 

“我,我叫明凯他带,带着血清过来先……基,基地里还,还有一些备用的——”

 

他这句话磕磕巴巴地才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这会儿才后怕得缓了过来,带了点哭腔的声音直接把胡显昭惊得愣在原地。

 

“不是,我……我——我没想到会……”

 

如果不是他的冒进和反应不及时,怎么也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明明早先不久还在基地里跟明凯谈了这件事,却在短短两天里就轮到自己做了孽,甚至需要让胡显昭这么一个比他还小上两岁的孩子去替他挡这么一条毒蛇。

然而胡显昭另一只空着的手很快探了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沿着神经一路蔓延,顷刻间传遍全身。

 

“田野。”

 

他轻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低沉着带了点沙哑的安心感,一下子抚平了田野那颗燥乱而不知所措的心跳声。

 

“没事,我不疼。”

 

胡显昭顿了一下,不带有一丝犹豫地,坚定地重复道。

“我不疼,真的,你别慌。”

 

眼前的少年气呼呼地摘了眼镜,用力地揉了揉自己两只通红的眼睛,梗着声音抽噎着继续嘴硬。

 

“胡显昭你是不是白痴啊——!”

“这种东西危险性多强你不知道啊?反应再慢一点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我们两个都没有准备的——!”

“你当这是什么?谁让你抬手去挡的?你要是死在那个山脚下还要我拖着你回来……”

“而且为什么第一时间不告诉我啊?你逞英雄是吧?!你才多大就敢给我做这种事?!轮得到你来替我挡了吗?”

“明明当时我也在前面啊,你不拽我那一下不就能及时把它们都挡住了吗?结果你……胡显昭,你是不是傻?”

“………………”

 

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通的小鱼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探出手去掐了掐田野急的通红的脸颊,被凶巴巴地一掌拍开。然而下一秒那股狠劲又软绵绵地收了回去,半是担忧半是责备地开口训他。

 

“安分点!”

“行~”

小鱼儿乖巧地收回了手,尽力维持平静的表情却还是漏掉了那丝藏不住的笑意,理所应当般地补上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不拉你总不能让你被咬到啊?”

“啊?”

“明凯让我跟着你不就是为了保护你吗?”

“……………………”

 

他无聊地搓了搓自己一只手的指甲,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想象之中的训话,这才困惑地抬起眼去偷瞄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自己的搭档现在正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咬着手指,从他的方向看到的耳朵根尖红的像是着火了一般。胡显昭好奇地伸出手去轻轻捏了一下,果不其然收到了田野恶狠狠的一个眼刀。

 

“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

他搓了下自己的手指根尖,觉得刚刚触碰的温度顺着那寸微妙的血肉几乎要烧光了他心底所有隐藏着的小秘密。

 

明明不疼的,却有点紧张。

想着想着,胡显昭又开口道。

 

“别吃手了,都要咬烂了。”

“这你也要管?!给我先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刀子嘴豆腐心。

胡显昭想到了一句人间特有的格言。

 

 

-7-

 

他怀疑是阿布对他那声“姐姐”的报复,这才刻意地将童话故事的反面代价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胡显昭本来还以为明凯那帮人是看他年纪小又长得可爱,所以表面看起来似乎总是在训他,实际上却根本没认真用力地敲打过自己这样的愣头青。

毕竟每次训练,他都不觉得哪里摔得疼。

 

原来是因为我感觉不到啊。

他这么想着,用力地掐了下自己刚好没多久的手腕,看着红了一块印记的皮肤,默不作声地抿着嘴把它藏回了身后。

 

 

-8-

 

田野最近好像变了。

按照赵志铭的说法,以前基本都是胡显昭黏着他蹭吃蹭喝烦得要命,可现在却出乎意料的有回应了。特别是在他和史森明通完那些小道消息以后,时不时就会主动凑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表演吃吃饭。

 

“诶,小鱼干~去吃夜宵吗?”

 

天使笑起来的时候还是甜甜的,哪怕看了半年有余也总是觉得新鲜得很,弯弯的嘴角似乎沾着奶油蛋糕的半分香气,翘着的尾音依旧带着独特的粘腻温软,混杂在清澈透亮的点滴笑意之中,撩得人心痒痒。

 

“去哪吃?”

“不知道……唉饿了想吃就吃啊——去集市走走嘛吃什么到时再说。”

 

胡显昭一脸莫名其妙地扫了眼搭档的表情,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乖乖从床上爬了起来,悄悄抬眼去偷看对方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跟着弯起了嘴角。

“你请客?”

“???啧……你是真的抠——行行行我请,来不来?”

“来啊,不吃白不吃。”

 

别的不说,天使最近能主动增加找他玩的频率。

昭子哥乐见其成。

 

 

-9-

 

“那是啥?”

“不知道,炸鱼干?”

胡显昭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地点了另一侧的烤生蚝。

 

“诶,我鱼皇真就不吃鱼?”

“不喜欢。”

“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啊~你看到它们还会有亲近感吗?”

 

田野在一旁发出鸽子笑,恶作剧似地将刻意被无视的炸鱼串点过来开吃。

 

“哇——超香~~~~”

“…………呵。”

胡显昭冷笑一声,明目张胆地将附赠的青芥辣全部挤进了对方的酱料盘里。

 

两个人在夜摊边上逛吃逛喝,走完这家的烤串就去另一家的甜点屋喝饮料,互相贫着嘴吐槽彼此的饮食口味。拎着一袋子零食的田野走在前面几步的距离,转眼就带着他的小鱼儿入了夜市的最深处。晚上这个时间也是集市最热闹的时间,满条街的香气和小吃每次都让小伙子们馋得不行。而临近旅游旺季的集市落在胡显昭的眼里却第一次显得如此难以琢磨,小摊亮起的灯光在街道中画出一块又一块畸形的四方形,空气中弥漫着似水的昏暗。少年人的身形单薄,踮着脚尖像猫一样直着身子左顾右盼,所有的动作在开始后就凝结在时间的断点之上,早熟的欲望在迷茫中发酵膨胀,在人流的密度中如鲠在喉。

天使落入人群,似乎眨眼就能被平凡淹没。

胡显昭突然有些心慌,他几步上前想跟上田野的步子,可一窝人簇拥着几乎一个眨眼就要将他的视线彻底遮掩。情急之下,胡显昭瞅准了背影就探身向前,一把拽住了田野的手腕,将他拉回了自己身前。

 

“嘶——你干嘛啊!?”

田野被拽回来的时候显然处在意料之外的状态,手里端着的章鱼丸子松了手摔了一地,几步踉跄着险些烫了一身。他怄着气扭头去瞪了对方一眼,却又在看到那个抓着他手腕的小孩时,徒生的火气转眼又恹恹地沉了下去。

 

“你拉就拉,那么用力干嘛啊……疼死我了~”

 

他噘着嘴委屈巴巴地甩了下手腕,面前的人非常配合的跟着松开了手,田野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深而明显的红印,埋怨的腔调不自觉又多生了几分。

 

“至于嘛胡显昭,我又不是不会等你。”

 

他揉了揉手腕,没等到想象之中的回答,诧异地抬头去看,只见少年的视线静悄悄地落在自己的手心之上,目光中凝结着沉甸甸的犹豫和迷惑,任凭他怎么喊也没点反应。

 

“?”

田野皱着眉晃了晃手,然而刚刚还正常的人却突然垂了眸子,视线轻飘飘地扫了下他的手腕,小小声地道了句对不起,就摇了摇头不再吱声了。

 

田野:????

 

 

当时的田队长还没把对方那莫名其妙的变化当成一回事,可自从那天开始,胡显昭平日里还会捏捏他的耳朵的顽皮性子几乎一夜之间就没了个彻底。往常习惯性的互怼和口嗨也逐渐变得稳重和疏离,甚至可以说是在悄悄地躲着两个人的肢体接触。

 

这是……讨厌我了?还是嫌我烦了?

田野脑袋上的问号越来越多。

一方面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另一方面……是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懊恼和不满。

 

得,长大了,还会跟我发脾气了? 

不服输的少年就像是刻意要跟对方较劲一般,时不时就会探出手去捏捏自家的小孩,有时候是脖颈,有时候是手臂,有时候习惯了自己都没注意用了多大的劲,这边胡显昭却连个屁都不放,一脸困惑地望了回来,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田野一肚子的火憋在喉咙口,被那个眼神盯着只能默默地收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着什么劲,老实说一开始天天粘着他搞的他头疼又甩不开的人本来也就是胡显昭,如今熟悉了彼此说得出平日里三分偏好五分心意的两人却又莫名其妙地远了那么一寸距离,伸直的手臂死活碰不到对面心绪的一点尾巴,这股无力感日复一日地加强,搞的田野心烦意乱。

 

但除了这点以外,胡显昭又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

 

依然还是会故意无视他,偶尔说点反话,闹点小孩子脾气,出门在外又总要他请客吃饭。也一样愿意在半夜里爬下床冒着秋日逐渐转凉的气温,陪他一起外出觅食陪他任性。

 

一开始是他,如今也是他,从头到尾就只有胡显昭一个。

 

这个算不上僵局的僵局就这么维持到了那一日,属于秋季小岛特有的年节到来。

 

 

-10-

 

每年夏季刚过不久的秋季初旬,这座小岛会将集市里最好玩也最有意思的摊子统一支起来,这也是旅游季人流最旺盛的时间,镇子里的民众喜欢将这座小岛最独特的风情挑在这三天的节日里展示出来。各种表演性的节目,好吃的小吃,稀奇古怪的游乐摊,排列有序地沿着小岛的中心街道一一列明。

胡显昭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年节,还是EDG的大家伙怂恿着集体出游的,结果进到人群就稀稀拉拉全都走散了。好在知道自己对这附近不甚了解的小孩一心只盯着自己的搭档,兜兜转转跟了一圈几乎全是小食摊,回头的瞬间就和一直在前面绕来绕去的人儿对上了眼。

 

“诶?怎么就你一个,他们人呢?”

 

胡显昭回头扫了一眼。

“不知道,走丢了吧?”

“那也是我们走丢了不是他们走丢了……算了算了,诶过来一下,帮我试下毒。”

 

他拉着胡显昭的手臂把他拽到跟前,一脸坏笑着将一个颜色诡异的点心推到了对方眼前,还配合着店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不停地催促着什么。

 

“快快快,试一试,他跟我说很好吃的。”

 

胡显昭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二字,他看着粉红色配绿的糯米裹着辣椒制成的点心,第一次觉得人类传说中的节日实在险恶的很。只是耐不住天使在旁直勾勾地盯着,最终还是在对方无情的催促下试了一口,一种麻痹的感觉立竿见影地从舌尖传来,虽然依然感觉不到想象中的刺激,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将它一点点吃完后,一脸安详地冲田野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你还真的能吃得下去?!”

 

然而田咕咕却被他的举动吓到花容失色,先是扭头看了眼无奈摊手的店主,一脸的复杂情绪最后莫名其妙变成了愧疚和敬佩。

 

“……牛逼啊鱼王。”

“?”

 

田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坦白,一边道歉一边解释着说这个是他联合店主故意做出来整整对方的,目的是为了报复他一直以来的犟脾气和顶嘴的坏习惯。胡显昭听完倒是没什么表示,他轻声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顶上牵着线挂满的红灯笼,不以为然地开口反驳。

 

“道歉也得有点诚意吧?”

“……你又想干嘛啊——我先跟你说啊这个东西我可绝对不吃——啊????”

 

他带着田野转了个弯,绕到了隔壁的小摊上,举起手遥遥地指了下小摊里头的标靶,带着笑意低声指示着他的搭档。

 

“请我玩一把。”

“……………………你出来玩怎么又不带钱的——”

田老妈子一边低声骂着,一边乖乖掏了钱后就靠在摊子的台边上看着少年举起了枪,眯起的一只眼睛难得正经地对准了中心。

 

胡显昭是一个有天赋的人,田野知道。

 

他不止一次去看过胡显昭的训练,一半是为了预估未来搭档的水平,另一半单纯只是私心想看个热闹。

但人人都说他有天赋,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反应快的总是叫人惊讶,按明凯的话说就是天生的少年兵,若是生在他那个时代估计也是一个能打出一方名气的人……可他的性格和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又注定了他上不了战场,如果身后不跟着像田野这样谨慎又心细的人估计死的也比一般人快得多。

 

还好现在是和平年代。

田野眯起两只眼睛,说不上缘由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

意料之中而又理所当然,移动的标靶似乎也不算是他的难题,那十枪稳定而准确地命中了红心。胡显昭憋不住笑地用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某人,示意店长把巨大的玩偶塞给田野。

“???给我干嘛??”

“帮我拿着。”

“?你还真的想要啊?不是——诶,胡显昭。”

 

田野一脸懵逼地接过了那个据说是小岛吉祥物的玩偶,是一条通体蓝色的鱼人精灵,他分明记得他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吐槽过这玩意看起来丑爆了,结果胡显昭居然还想把它带着回基地吗?

 

“……不是,那你也最后才来拿啊——”

“喂,喂胡显昭!你走那么快干嘛!?”

 

委屈巴巴的田咕咕为难地抱着怀里的玩偶在人群中艰难地移动,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瞅了他一眼,几乎是完全不在意身后的人一般在人群中灵活轻巧地继续逛着摊。

 

“胡显昭!?!我丢掉了喔——”

“那你就丢。”

“………啧——你等等我啊~”

 

田野拉长的语调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一般,难得混入人类的节日活动中的胡显昭也干脆放飞了自我,他一边在路边摊上找着各种小吃,一边理所当然地从田野的兜里摸出钱来主动付账,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看的田野直气的牙痒痒。

 

“你不等我是吧?!那就算了!”

田咕咕气的要掉头就走,结果才刚刚转了个身子,被胡显昭拽着领子一个踉跄,半拖着从人群中找了条孤僻的小路,夜色中的红灯笼在青石板铺成的路边打出一片明晃晃的光圈。胡显昭似乎是有目的地一般坚定又稳健地迈着步子,田野挣扎了一番无果也只能叹了口气继续跟上。

 

那个玩偶还是没能抱着挪到胡显昭的目的地,他们在中途遇到了那两个倒霉的小孩,田野思来想去最后抱着一点恶作剧的心思将它送给了他们。胡显昭也没有插嘴阻止他的做法,一时之间搞的田队长摸不清楚自家的搭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那个吉祥物。

但是等到他送完回来,却看到胡显昭乖巧地站在灯笼底下仰着头轻轻地呼气,手里举着的苹果糖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递了出去。

“昭皇对我这么好?”

“顺路帮你买的。”

“…………你带了钱?!你带了钱你一路还叫我帮你付?你存心看我不容易是吧?!啊?胡显昭——!”

然而被质问的小鱼儿只是笑了一下,似乎看不出多少整人成功的意味,反而是在田野凶巴巴的目光下移开了视线,投向了一侧鲜少人流的礼品摊——他的目的地。

 

“田野……你们这儿有过节送什么礼物的习俗吗?”

“……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啊……怎么说,肯定会有吧,每年过年的时候赵志铭那个家伙最喜欢凑热闹来着,会带一堆东西回来挨个送……嗯——陈宇浩在的时候也——”

 

他没有说下去了。

胡显昭在他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小摊,几乎没怎么挑就将那块小岛特产的吊坠拎了起来,金色的海妖币在灯下闪闪发亮,离奇的图案被少年人的眼瞳吞噬殆尽,田野看见他的那双眼睛里的波光流转,短暂的变换中几乎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这个画面的语句。

如果田野能摘下眼镜,或许就能在一片迷离的光晕中望见那对经常注视着他的瞳孔,内里躺着羽绒一般柔软的深邃的黑暗,纠结缠绕着充满了秘密的波澜和闪烁不明的混乱。他认识的小鱼儿会慢悠悠地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宁静而又熟悉的笑容,晚风吹起刘海时还能从那片倒影中看见星辰的漩涡和森林的神秘——

那是他没见过的小鱼儿,陪他度过了半年有余,却依然琢磨不透的小鱼儿。

 

他看着胡显昭付了钱将那块保佑平安的护身符买了下来,然后默默地走到他的跟前,一脸淡然地伸出了手。

金色的海妖币在他的手心里熠熠生辉,可田野的心脏却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近乎崩溃了一般加速收紧。

 

他顺着胡显昭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直到那枚同样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出现在视线里,他才有如醍醐灌顶一般冷静下来,喉咙口也跟着开始变得干涩难受。

田野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追问这枚戒指的来历和原因,这么久以来他也不是第一次看着那枚戒指挂在田野的胸前了,可直到如今这一刻,他依然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伸出的手固执地停在原地,竭尽全力地想要表达和争取些什么。

 

反倒是收礼物的这一方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他匆匆忙忙地从对方手里取过了那枚海妖币,随便地将吊坠的绳子拉开卷了一下就揣进了自己兜里。

胡显昭安静地看着他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半垂了眸子没有说话。田野这边也像是在掩饰一样挪开了视线,张了张嘴最后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伫立在灯光下的少年一脸淡然地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哑着嗓子开口打破了沉默。

“回去吧,我困了。”

“………………”

 

他们两个维持着这种尴尬的气氛慢悠悠地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被四处打转的赵志铭和李汭燦逮了个正着。赵志铭勾着田野的脖子一边开着玩笑一边顺着人流往基地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李汭燦和胡显昭像是不认识的人一样安静地吃着小吃跟着溜达。那点秘密的心绪被田野一个人堵在心口,偷偷回眼去打量少年人的时候却又在视线对上个正着的下一秒自欺欺人地收了回去。

兜里的金海妖币简直像着火了一样烫手,他揣进兜里的手指尖轻轻地揉搓着表面那对称工整的纹理,半是无奈半是复杂地长叹了一口气。

 

田野突然想起来,他好像没有给胡显昭送礼物。

 

 

-11-

 

秋季的海风在夜里懒洋洋地吹过基地不远处的黑色旗帜,节日里那混乱的熙来攘往在少年们规律的生活中总是属于难能一见的星光璀璨。几个年长的前辈一如既往大方地请了基地里的所有人一顿大餐,在远离集市明亮亮的彩色光斑的海边,点着手持烟花笑嘻嘻地互相打闹。

 

这种欢快让田野短暂地遗忘了刚刚才发生的事,赵志铭勾着他和李汭燦的肩朝着一片漆黑的大海喊着什么幼稚的口号。胡显昭平静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手里的烟花,面朝着大海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全志愿和陈文林经过的时候还各自丢了包零食到他手上。回来凑个热闹的陈宇浩也坐在沙滩的边缘和明凯一边叙旧一边逗着基地的吉祥物,几乎被日复一日的阳光染成淡黄色的奈斯只是乖巧地摇了下尾巴,爪子轻轻地踩了踩两个人的掌心。

 

他们的狂欢维持了短短几个小时,直到明凯赶着他们回去睡觉,少年们才带着海风的气味挨个摸着黑掉进了泛白的羽绒之间,在睡梦中漫游着钻入那片柔软的白色平原。

 

 

田野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打了个滚,他刚刚在青灰色的幻想中做了个意味不明的梦,点着灯笼的巨大亡灵甩着铁钩朝他飘来,在田野愣神的一瞬间有人在身后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那只青色的尖利勾爪下救了出来。

他来不及去看那个救了他的人是谁,只能在一片暗色中看见那盏灯笼罩出的阴影,雾蒙蒙的光圈中悬浮着金赫奎曾经送给他的那枚戒指。

 

积攒的困意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不远处的同伴配合着闹了点小小的动静,田野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绷紧了自己的神经,回过神时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无趣得很。

 

 

然而那个声音似乎没打算让他继续无聊下去。

 

“田野?你还醒着吗?”

“……………………”

 

他听见胡显昭轻声的询问,在几秒钟的光阴里陡然回想起了通红的灯笼下,少年人仰着头眺望着金色的铸币,亮晶晶的星光萤火成片成片地点亮在他的眸子里。而田野只是站在那个人的身旁,凝望着那点朦胧的暧昧落上了灰,沉进了海一般温凉的空气之中。

 

他听见胡显昭慢吞吞地爬下床的声音,记忆里的少年在一片黑暗中准确无误地走到了他的床边,蹲下身子,呼吸轻轻地拍打着脸颊的一侧,搅得装睡人的心境一片混乱。

 

 

他想做什么?

田野想不出答案。

 

 

胡显昭似乎就只是想安静地看看,那股带着海风和节日蜡烛的味道混在流体一般的空间之中,静静地吹过他那悄悄握紧的手指关节。

他现在想不到该怎么装作无意识地清醒过来,然后迷迷糊糊地埋怨一通小孩的顽皮,装作无事发生地消磨掉这一个尴尬的夜晚……

 

因为胡显昭的手指似乎……轻轻地碰到了他的眼睫毛。

 

 

田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同他们在节日现场看过的太鼓表演一般,全神贯注地加速着富有力道的敲击之举,满腔的沉重和厚实有违常理地显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兴奋和刺激。

 

胡显昭的动作实在是太轻太轻了,轻到像是羽毛落在眉间,清风抚上面颊,水滴划过指尖……如果不是这个夜晚实在太过安静,而他紧张得小鹿乱撞,他甚至感觉不到胡显昭是在描摹着他的眉眼面容。

简直就像是在对待什么——世界上最珍重的宝物一般的小心翼翼。

 

意识到这一点的田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满怀的情绪波动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胡显昭的食指沿着他的面容落了下来,似乎又静静地蹲在一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默默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直到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田野才敢微微眯起自己的一只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确定了那人确实的离开后便慌慌张张地扶着床梁坐起了身。他的一只手在枕头底下不知所措地胡乱摸索着,只一下就找到了那枚胡显昭送他的护身符。

 

田野用力地压了下那枚铸币上对称的纹理,仿佛在暗沉的金色中看见了小岛的守护灵绕着梦里的幽灵调皮地打转,犹如蜂蜜一般的光烟顺着呼吸的轨迹划出了明晃晃的不规则曲线。而后,他慢慢地,就像是犹豫了许久终究下定了决心,将那枚金色的铸币握紧,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完了。

他想,一时之间无法分清究竟是先输了这场没有赌注的对决。

 

 

田野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辜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到,于是只好又偷偷地用另一只手捏了下自己的耳朵,腕骨跟着蹭了下两侧的脸颊。

好烫啊。

他抿了抿嘴,合上眼静静地坐了好一段时间。

 

 

胡显昭一直没有回来。

田野也一直没能睡着。

 

 

 

-12-

 

那个晚上以后,田野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胡显昭了。

 

然而他的搭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早先几天还会在饭桌上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的表情,但很快又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继续慢吞吞地夹着菜,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

 

田野连着躲了好几天,胡显昭也配合着一声不吭地乖乖跟着明凯做养生运动,对于他突然换了王杰搭档的事没有半点的意见和不满。一段时间下来除了意识到不对劲的田队长自己不痛快了以外,日子似乎依旧平和安稳得什么都没有变。

 

 

“搞什么啊……”

 

 

他低声地嘟囔了一句,气呼呼地在睡前捏了下那块圆形的铸币,犹豫着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人。胡显昭正乖巧地坐在床头背对着他,两只手灵巧地把玩着新制的蝴蝶刀,几个漂亮的甩刀动作潇洒得一如本人的性格。

 

 

“………………”

田野委屈地撇了撇嘴,自暴自弃地从自己的床上溜了下来,心里计划着去熟悉的地点吹吹海风冷静一下。

然而他的手才刚刚搭上房间的门把上,胡显昭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声。

 

 

“田野,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

他莫名地有些心虚,只好硬着头皮撒谎。

 

 

“饿了,出去吃点东西也不行?”

他看着那个人慢悠悠地收起了蝴蝶刀,扭过头来用带着笑意的眼神来回打量了他一下,最终在田野一脸的不可思议中安静地穿上鞋跟到了他的身后。

 

“那我也要去。”

“???那你自己带钱去啊!”

“肯定是你请我啊?我这么小你狠得下心让我请客吗?”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的啊~?”

 

 

田野被气笑了,他拧着眉头举起手几次想敲开那个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最终也只是气馁地甩了下来,无奈地摇着头开了门。

 

“行吧,算我欠你的——”

“?”

“还不快点——!!”

 

 

 

-12-

 

上一次和胡显昭出来蹭夜宵似乎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了,秋末冬初的时节哪怕是地处南方的小岛也逐渐开始降了温。小镇中心的集市却一如往常热闹的很,天空中高挂着明亮的星星,在云层的羽绒被中缓慢地旋转着。摇晃的烧烤摊和闪烁的彩灯将田野的视线牵引着走向深处,家养的小鱼儿正乖巧地帮他拎着零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空气中轻盈地散落着辣椒孜然的味道,田野也难得放松了自己绷紧的神经,一边撇着嘴骂胡显昭抠门,一边从他手里抢着东西吃。他们的饮食习惯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慢慢养成了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默契,看起来是随手勾的菜单上几乎全是田队长最爱吃的那些东西。只是今天的田野心里堵着一口气,却又始终不愿意这么轻轻松松地由着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一个晚上。

 

他和胡显昭在摊子上自顾自地拼酒,结果最后醉了的却是他自己,絮絮叨叨说着没营养的话的同时眼睁睁看着那人无奈地从他兜里摸了钱去付账。田野又好气又好笑地踹了他一脚,刚想出口的脏话又被胡显昭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给噎了回去。

 

 

凭什么啊?他胡显昭算个什么东西?

这条命还是我捡回来的呢。

 

 

田野有些委屈,摇摇晃晃地走了两圈就找了路边的长椅赖着坐下不动了。跟在身旁的小孩诧异地蹲到跟前,抬起头轻声问他怎么了,一直担当着小鱼儿监护人的田队长终于懒得再扯些什么借口的谎话,只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闷声地应了句太冷了不想动。

 

胡显昭无声地瞅了他好一会儿,脱了外套就朝田野的脸上丢了过去。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啊——”

“快点回去,你不是刚刚还说困吗?”

 

他摇了摇脑袋,感觉眼前的身影重合着和梦境里那个虚幻的影子越来越像。但又总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田野先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捡了外套忙活了好一阵才把它穿了上去。

外套的领口还带着海风特有的腥味,随着呼吸一点点渗入血液,与绵软的酒精混合着搅得大脑一片浆糊。

他无意识地探出手去捏了捏胡显昭一侧的手臂,闷声嘀咕着抛出自己的疑问。

 

 

“胡显昭,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

 

 

少年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探出指尖去拽着他的袖子想把这个耍酒疯的人给慢悠悠地牵回基地,结果才刚刚拉了一下就被田野不爽地甩了开来,提了声调朝对方没有理由地发了通火。

 

“别碰我——!”

“…………没碰你。”

 

胡显昭一脸无辜地皱了下眉头,颇有耐心地又低下身去好声好气地哄着自己的搭档,奈何田野此时醉的糊涂,每次看到胡显昭探出手要来抓他的袖子就使足了劲打在对方手背上,硬生生把小孩那只手来回拍掉了好几次。

 

胡显昭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就算是打肿了他也感觉不到什么。只是几番下来他似乎意识到了田野现在就是较着劲不愿回去,只好踌躇了半晌最终选择了坐到田野的身侧,默不作声地陪着对方一起看月亮。

 

 

他记不太清空中的星星是不是在悄然无声的时刻偷偷地换了位置,漫天的璀璨装点出了一个不断变化的夜空,多层的穹顶不断蜕变成更精致更艺术的构造,胡显昭甚至开始幻想这种犹如齿轮般精妙的轨道变化似乎永远都不会终止。就像他和田野此刻的静默,只要稍稍探出一点距离就能握住那双带着温度的手,然后时间的指针会在这一个时刻变得极其极其的缓慢,岁月的流逝在那点暧昧的触碰中膨胀着将将装满整颗跳动的心脏。

然后他感觉天使似乎听到了他的愿望,并大发慈悲地愿意配合他那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幻想。

 

 

田野的半个身子软趴趴地朝他的方向靠了过来,脑袋搭在肩膀的同时还像个依恋父母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糯米一样的嗓子柔柔地哼了两声,几乎要将胡显昭浑身的血液驱赶着朝某个方向踊跃而去。

田野似乎感受到了对方一瞬间的僵硬,有点生气地低声骂他。

 

“臭鱼儿~”

 

虽然在胡显昭听起来只能感觉到半分的委屈与半分的撒娇。

 

“你怎么在躲我啊?”

“没躲你,是你在躲我。”

“那你就不想一下是不是你的问题?!”

 

他无理取闹地哼了两声,掐了两下胡显昭的胳膊,接着开口。

 

“明明就是你先躲我的。”

 

胡显昭没有说话。

 

“喂!胡显昭,你冷不冷啊?”

“不冷。”

“那就行………”

 

他嘟嘟囔囔地又嘱咐着什么,说到一半揉着眼睛靠着少年的肩膀睡着了。

 

这一次,田野没有梦见提着灯笼的巨大幽灵,而是在集市广场的边缘线上,望见那片星光般耀眼的银色翻滚着溢出了所有的边界,在波涛滚滚的海浪声中,迷失着跌落漩涡。又在汹涌的湛蓝色中,看着胡显昭轻声笑着将那块金色的海妖币放进他的手心里。

 

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间,周遭几乎要将他全数包裹起来的海水空荡荡地往后退去,围绕着世界的中心摇曳着迷失了所有的路径。田野在一片虚晃的梦呓声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的小鱼儿牵着他的手,向着海的对面一往无前。

 

 

 

-13-

 

那天以后,明凯突然发现自家的两个小孩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虽然明面上大伙没有插嘴过二人相处的那些日常,可实际上谁比谁都更容易感觉到那点来自氛围感的细微变化。如果说以前的田野是一边埋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胡显昭做这做那,现在则是彻底放开了自我。每天假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吐槽胡显昭哪里哪里不行,下一秒又忍不住自己笑出了声,撒娇般地踢着对方的小腿,颐气指使地差遣着小孩跟着自己的步调慢慢向前。

 

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明凯在旁边皱着眉头围观了全过程,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那个秘密收回自个的脑洞之中。

 

总有一天,他们会坦诚相见的。

只要田野愿意,胡显昭定然会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明明白白地剖开,摆在他的眼前。

只要田野愿意。

 

 

-14-

 

胡显昭也不是没找过明凯和赵志铭问到那枚戒指的来历。

只是当时他才刚到基地不久,问起的时候却看到赵志铭挑着眉头撇了撇嘴,反而正经了神色半带嘲讽地轻声问出一句“关你屁事?”,胡显昭的眸子转瞬间便沉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咕噜咕噜地冒出几个无色的泡泡后,重新跟着情绪恢复了平静。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飘飘地扫了赵志铭一眼,又将目光慢慢地移向了欲言又止的明凯。

老父亲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打发了少年的疑问。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胡显昭来到基地的半年以后。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那个被田野串成绳子戴在胸前的戒指,赵志铭也不像当初那般富有敌意地抓着胡显昭那种种旁观者清的小动作,只是明凯到底经验丰富,赶在王杰刚到基地不久的某一天里,差遣了田野去带人,自己却在饭桌上逮到了慢悠悠地嚼着米饭的某条小鱼儿。

胡显昭无辜的眼神带了半分诧异地盯着来客,然而明凯依旧保持着那副怡然自得的姿态挑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下,语调里带着笑意像是不经意般地说起了往昔的故事。

 

 

一年多前,在海边同一块礁石那里,田野同样捡回了一个少年。

那时两国之间似乎就和平协议起了少许纷争,大陆那头紧张兮兮地四处巡演。而当年的明凯还常常外出,在大陆的会议桌前跟人运筹帷幄,小岛这边最终被他一人挡着不闻半点风声。可等到他回到基地时却发现了那两个腻乎乎的小孩,问了几句却发现是对岸那国漂洋过海,误落了该地的异国少年。

 

聪明如明凯也想不通,他们两个是怎么对话的?

 

但田野这时正喜欢黏着这个年纪的另一人,倒也不问多几句出处来历,明凯甚至认为他就是被人骗了估计也会泪眼汪汪帮着狡辩那么几句……老父亲为此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没将那种怀疑带着走上大陆的会议桌。

 

然而那个少年还是走了。

他走之前取了自己戴在中指上的那枚戒指,递给田野,温柔地笑着说自己定会回来看他,然后便毫不留念地从那同一块礁石延伸出的港口附近上了船离了岛。

走的那天田野抿着嘴巴什么也没说,眼底的情绪出乎意料的云淡风轻,看得老父亲蹙着眉头只探出只手去轻轻地拍了下少年的肩膀。

 

田野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开口问他。

 

“合约重新谈妥了?”

“…………你又知道了?”

“你下次打电话最好把门关严实一点,金赫奎是听不懂,我也懒得去记。”

“真不想听?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走?”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全身的力气随着一个呼吸缓缓地卸了下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期许而变得空空荡荡,他哑着嗓子,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不用,我不在乎。”

“我不会去在乎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他离开的理由。”

 

 

田野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不管他在交际场上如何官腔官调,如何应对自如,面对金赫奎或者谁人时又如何撒娇成性,但有些东西他顽固地不会接受也不愿接受。

譬如,莫名其妙的离开,莫名其妙的失信。

 

从金赫奎离开的那一天起,少年人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可以接受那个临别赠礼,或许也想象过有一天会一身轻松地去往那个国家旅游,但他不会给对方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信物,再多的废话当初没有机会说,以后也不会再说了。

他宁愿将自己那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所有缱绻与依赖全都埋葬在基地前的那方瞭望塔下,也不会送给对方一丝一毫。

 

田野真的是一个可以将自己的骄傲和固执贯彻到底的人。

 

即使每晚每晚他会明明白白地坐到那座礁石边上吹着海风,即使基地里人人都知道这些过往,他也要刻意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坦荡和直白,无视那些或担心或调笑的戏言。对田野来说,他定然是不会去接受别人对他的妄自揣测和小心翼翼的那种人,倒不如说,他宁愿选择一个人去坚持自己的固执。

 

而胡显昭的出现,在这种日复一日的习惯中猛地撕开了一个揭口,叫人看不清这般昭然若揭的野心究竟是好是坏。赵志铭皱了眉头却只敢将那点威胁单独对着上岸的小孩隐隐留了半分,李汭燦自始自终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吃瓜看戏,以前或许还有陈宇浩和赵奥迪跟着照顾几分,如今也就剩下了个明凯面上笑着打圆场,暗地里却眯了眼细瞧了半年有余。

但胡显昭明显感觉到了众人的态度,却半点的委屈和怒意都不曾泄露过一丝一毫。佛系的小家伙悠悠自在地在基地里过着日子,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不管怎么打转,余光里都永远在找着田野的那点踪迹。纵使听多了几句警告,也在转过头的下一秒忘得干净。

 

田野是一个骄傲的人。

胡显昭却是一个干净的过分的人。

 

小鱼儿本就少在世间走过多久,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全都是基于骨子里的直觉简单判断。他每说一句话就要深思熟虑好段时间,最后却依旧说不出人类能听的明白的对白,偏偏要田野跟着凑上前去帮他打了圆场。回过神来只见到身后的一群人捂着嘴巴偷摸摸地笑他的不懂事。

但胡显昭不在意。

他的人生里干净的除了海水的波光粼粼,只有那一眼海边的一见钟情。

也因此,他的人生里除了这片海,也就只剩下个田野了。

 

小鱼儿将自己的心房打扫的干干净净,只留着满心的赤诚和相思,坦坦荡荡地告诉了那人,邀请他走进来永远地住下。

被拒绝也好,被疏远也好,那些后果和想不明白的结局,胡显昭都不在乎。

从一开始,他就不在乎。

他来到这片陆地,唯一在乎的人,就是田野。

 

 

-15-

 

“诶,胡显昭,都快出门了你还在干嘛呢?”

田野伫在门口甩了甩自己拖鞋里的沙子,困惑地扫了一眼喝着茶的明凯和瞪着眼睛盯着对方的胡显昭,被那表情戳到了迷之笑点而忍不住出声打岔。

 

“明凯,你又拉着人小屁孩说什么童话故事呢?”

“田队长没听过吗?美人鱼的故事。”

一边装傻的小鱼儿总算是放下了筷子,认真地起了身去收拾桌子。

 

“真的假的,你还会讲童话?看不出来啊明凯——”

 

田野扯了嘴角没再追问,只凑上来紧赶慢赶地去催着胡显昭洗碗擦桌。

 

“昭皇你能不能快点,我等了你多久你知道吗——!?”

“你可以先去啊?”

“你说话怎么那么阴阳怪气的,我一个人搞得定的话我叫你干嘛,快点快点。”

“别急~”

 

一旁自觉自己的存在有少许的尴尬的领导人弯着嘴角,提了声调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咳咳,虽然我是一贯很相信田队长的业务能力,但是还是要提醒一下今天RNG那帮兔崽子也会来的。”

“哟~优秀的明凯同志是想说招待工作要把自己排除在外?”

“行啊田野,你刚刚还嫌弃人家阴阳怪气现在转头就对我作起来了?”

 

明凯眯着两只眼睛懒洋洋地露了笑意,几根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算了,小昭你把东西放着先去伺候田队长吧——”

“……明凯都发话了,行吧,不得不从。”

他刚撒了手就被田野拽着领子往外扯,老父亲坐在桌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轻轻地举起来挥了几下,带着笑的声音轻飘飘地顺着风吹进了敏感的少年耳朵里。

 

“该说的可还没说完啊——”

 

胡显昭抬起眼睛去凝望着眼前的画面,屋子上空的暖光安详地扑倒在白花花的气流层上,岁月的米糠流泻到那个人手指的缝隙之中,在齿轮之间五彩缤纷地绽放,散发出一种苦涩单调而满是秘密的咖啡香气。

 

 

-16-

 

其实明凯说的意思胡显昭也不算太懂。

虽然他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听不懂人类的拐弯抹角,还是说只是单纯的不想懂。

 

眨眼之间,他在EDG基地里的生活从夏季伊始晃到冬季末尾,日子像刚从冰箱取出的面包一样变得寒冷而又僵硬,靠海的小岛即使不会下雪也依然被风吹的瑟瑟不安。胡显昭索性也就围了条毯子缩在屋子里不再外出,彻底做一条学会冬眠的咸鱼。

然而田野三番两次地窜进屋子里一脚踹在木质床沿上,开了口就是问他雪糕是不是被偷吃了。

 

胡显昭:???

 

“我吃你雪糕干什么?”

“知道我买了雪糕了不就只有你昭皇一个?”

“?你什么时候买的雪糕?我忘了。”

 

胡显昭打了个哈欠,摸索着床头的支架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冬天吃雪糕,还是野仔牛逼哈。”

“嗯?那不是你偷吃的还能有谁?”

眼前的人怀疑地扫了他一眼,支支吾吾地垂了脑袋开始脑内推理小剧场。

 

“再买一次不就行了吗?”

胡显昭揉了揉眼睛,懒得跟对方在冬季的半夜玩辩论游戏,索性直白地提了建议,一只手顺势就从床头拿下了厚实的外套。

“走了。”

“外面好冷的~”

“……不是你现在要吃的吗?”

“啊……嗯……说,说的也是——不过外面那么冷……要不算了,算了算了。”

胡显昭无语地盯着自己搭档那变化莫测的表情,从那次醉完酒闹完脾气以后,田野总在一念一息间将自己的态度从上一秒的肆意在下一秒收敛得彻底,背地里又腻乎乎地用他特有的腔调轻声述着小小的不满,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时常搞的胡显昭摸不着头脑。

他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耐着性子哄一哄对方。

 

“走嘛~现在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不是,是我要吃又不是你要吃,你那么积极干嘛啊?”

“陪你吃行吧——到底去不去了?”

“算了吧,算了。不去了好吗?嗯?”

 

田野故作无谓地笑着打断了胡显昭的规劝,轻声嘟囔的声音里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昭皇今天脾气这么好~不忍心让你半夜出去吹冷风了,免得回头生病了还是我被教训。”

“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你要是也想吃我明天给你捎一份可以?嗯?”

“…………那还是算了。”

胡显昭拧着眉头诧异地盯着对方那左右不定的视线,思索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那早点睡了吧,困。”

 

他重新丢了外套到枕头边上,也不在乎被子被掀开的那几句话间凉掉了大半的温度,只一套连贯的动作重新缩回了被窝,背过了身准备继续他的冬眠。

田野也没说什么,神色自然地起了身去关灯,屋子黑掉的一瞬间却出人意料地开口提了个奇怪的问题。

 

“胡显昭,你不会走吧?”

“………………”

 

黑暗里的小鱼儿半眯了眼睛,哑着嗓子努力控制着语调的平静。

 

“我记得说过。”

“哈?什么?”

“我是为了野仔你才来这里的。”

“………………”

 

胡显昭放轻了几分语气,安详地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嘟囔着补完了所有的台词。

 

“田野,你不用去想太多的。”

“你要是愿意,我和你就一直在这里相依为命。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你也不用在乎我的想法。”

“所有决定都交给你来做就可以了。”

 

基地的不远处好像在准备着什么冬季的欢庆活动,夜里的烟火声刺啦着几乎要炸亮半片的夜空,屋子里面则静悄悄地像是度过了几个世纪之久,冬眠的小鱼儿终于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熟悉的天使的笑声。

 

“太狡猾了吧,胡显昭。”

他听见田野踢了下自己的床沿,升高的尾调里满是能将人溺死的腻乎和软糯。

 

“还行,跟7队长学的。”

“哼~那该听的不该听的也基本全部听完了吧?”

“什么?”

“明凯这个白痴……还是学不会好好关门。”

 

田野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在几句话的时间里几乎卸下了捆绑他一年有余的枷锁,徒留下了一身的轻松和惬意。

 

“改天给我说说海洋那边的故事吧。”

“?你又知道了?”

“不是你说的你自己从海里来的吗?”

 

少年人笑吟吟地吹了口气,习惯性地低声骂了一句。

“白痴~”

 

 

-17-

 

田野到底知不知道呢?

他们童话物种实际上并不止美人鱼这一条分支,也绝不止他一个人尝试过跟巫师交易。只是除了喻文波和胡建鑫外,他几乎鲜少见到那些一眼便能看出同样气质的对象。

哦,还有某知名面瘫神枪手,外出一趟带回来了一个乖巧甜腻的小家伙的事,传遍了满大陆。胡建鑫和他在小岛的烧烤摊边叙旧故乡情谊的时候,胡显昭还诧异马哥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轻易上钩的人。

“韩金这人啊,面冷心暖。”

胡建鑫只笑着用一句话结束了他偶有的一点好奇。

 

可有些人面上笑的甜,实际上却顽固地要疏远着人与人之间的那几寸距离。

胡显昭想到了田野。

 

他不知道田野从中听到了多少,来过这片小岛游玩的人很多,会不会有谁漏出那么几句也说不定。只是他没问过戒指的事,田野也像是讲究公平一般不去过问他的那点秘密。

如果他问了,或许小鱼儿会说出来,就像是唠家事一样,正常地说出来。

胡显昭心想。

 

而不是等到意外发生,被迫承认。

 

 

-18-

 

如果那一天,一如既往就好了。

 

当时胡显昭正蹲在邮局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甩着小刀自娱自乐,田野则忙着摆出一副官腔模样在邮局里跟人交代着通讯问题,只列了清单提了几句明凯的意见,回过神来出了门却发现不知何时弄丢了自家的小鱼儿。

“这家伙……又去哪儿了——?”

田野无可奈何地踢了下路边的石子,撇了嘴只等了十几分钟就决定直接回基地。

 

冬季过去,这片小岛的基地里又接来了几个新人,赵礼杰是其中最跳的一个,跟他一比起来就连胡显昭都显得成熟了不少。田野为了安置他们时常扯着嗓子从楼上喊到楼下,陪他最久的搭档却连罐金嗓子都懒得给他买。只是每次两人出门前还是会二话不说地给他丢过一瓶水,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台阶边上一边吃着香蕉一边若无其事地等着田野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

这种自然而然的悠闲几乎让田野忘了很多事情,比如他们都是一群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比如他们基地看似各个长的还算过得去实际上一个比一个要纯情……之类的。

所以当他在回去的路上看见胡显昭跟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说着什么,对方还红着脸蛋笑着给他塞了什么东西时,田野差一点就把刚从邮局里取出来的文件袋给捏成了一团垃圾。

胡显昭好像也在笑,笑的还挺开心,两只眼睛飘忽着地盯向别处轻轻眨动,骨节分明的手指也不知所措地绞动了好几下,又应了几句才跟人家挥手道别。他看着胡显昭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僵硬地转了身,似乎是想要沿着来时的路重新回到邮局,却在几米远的距离外提前撞见了田野。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捏着一侧的文件袋,弯着嘴角安静地看着自家的搭档,黑色的眼瞳透过镜面几乎看不出半分的情感波动。

田队长几步走上前来,轻飘飘地开口问他。

 

“胡显昭,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遇上了一点意外。”

“嗯?什么意外,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

 

田野像是配合他的说辞一样刻意地挑了挑眉。

 

“是遇见了不得不让你抛下搭档追上去的对象?”

 

面前的小鱼儿疑惑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他那捏着文件袋的右手上直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缓慢地探出一只手去似乎想松开田野那几根掐的骨节发白的手指,却又在中途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顿住,默默地收了回来。

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动作反而让田野看的更加火大。

他冷笑一声,眸子里静得几乎能将怒火凝固成冰。

 

“可以啊胡显昭……你要是嫌我太碍事大可以直接说,以后你自己一个人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懒得管你——”

“???”

眼前的少年一脸懵逼地眨了眨眼睛,大大的脑袋上塞满了问号。

田野刚刚才萌生而出的怒气转眼间被这一眼看的熄了一大半,可他的固执依旧不愿让他去承认那点侥幸的猜测,只咬牙切齿地耍着脾气等着人老老实实跟自己解释清楚。

 

“你看什么看——?!自己认路就给我自己滚回基地,我忙得很没时间天天用来等你。”

他话刚说完就扭了头马上要走,被丢在身后的小鱼儿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回过了神,刚迈开步子想跟上去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只来得及抓住了田野的一只手臂。于是两个人在一阵慌乱中以一种狼狈至极的姿势一同摔在了地上,田野手里的文件袋在落地的瞬间甩出去了好一段距离,擦着地面发出了干涩的摩擦声。

 

“啧——胡显昭!你个白痴干什么呢!?!”

“……………………对不起。”

小鱼儿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虽然田野在他向下摔去的一刹那就反应及时地回身去接住了对方,这才没让两人一起摔得更惨。然而那股失衡的重力还是拉着自家的搭档一起遭了罪。只是刚刚还在别扭着发火的田野下一秒就担忧地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开口问道。

“摔伤了没有?”

“有野仔在的话也摔不到吧……”

“啧,那你怎么…………”

 

他的抱怨在看到了什么之后戛然而止。

 

“等等,胡显昭……你,你先坐下。”

少年听话的用手掌支起半边身子向后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田野麻利地拎住了左侧的手腕,翻过来仔细地检查着手臂外侧的皮肤,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田野,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

田野哽着嗓子又将目光慢悠悠地向下移去,方才他气的没能看清,如今一瞧才发现从上半侧的手臂延伸到小臂位置,小腿到脚腕这一块,满片的通红和起皱的皮肤,像是用一百度的开水从上往下浇了一身。

然而胡显昭并没能完整接收到对方的惊愕,只顺着田野的目光扫了一眼,便误以为是人在追问痕迹的来源,只好软趴趴地攒着力气缓慢地开始解释自己离去的原因。

“刚刚那边的小巷口有求助声。”

“就……一个很眼熟的家伙从那跑出来。”

“好像是之前野仔你登记过的那个惯犯还是什么。”

田野没有回话,只是捏着对方腕骨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故意地一般用了好一股力气才牢牢地抓稳了。

“那人呢?”

“被跟上来的居民押走了。”

“你是追着他出去的?一路上还撞了挺多东西哈?”

“……不会吧……要赔吗?”

 

田野扯了扯嘴角,仰起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眸子在青灰色的回忆中重新恢复了平静,所有的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在电光火石间被另一种猜测吞入了浓浓的黑暗之中,幽灵典狱长重新狰狞着笑脸浮现在了身后,尖利的指爪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而微微颤抖着伸向了身前的人。

“胡显昭,你感觉不到吗?”

“?”

“疼痛。”

田野重新低下了头,正视了面前的人。

 

而那双胡显昭窥探已久的眼眸此刻正波光粼粼地透射着自己的倒影,出乎意料的是,他感觉到了对方似乎正努力地隐藏住自己所有多余的感情,只在不经意的某一刻里,那双黑色的深潭遗漏出了一丝丝带有乞求意味的期许,一闪而逝。

 

胡显昭安静地回望着他,直到田野眼底的那阵波光也在漫长的等待中犹如燃尽的蜡烛一般全数扑灭,换回了仅剩的黑暗和沉默。

他听见那人哑着嗓子,冷静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先是一一吩咐了他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起了身不知找附近的哪户人家借了水和毛巾,沿着少年手臂一侧的伤痕熟练而快速地做完了应急处理。

 

无力感迅速地沿着烫伤的小腿神经爬满了全身,胡显昭在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听见田野在轻声地说着什么,熟悉的声音里掺杂了少许的自嘲和半分的疏远,仿佛只通过了那几个动作,就将两人费劲心力和时间好不容易才搭起的桥梁,由着波涛汹涌滚滚袭来的江水,冲成了悉数的碎片。

 

“胡显昭。”

“这是你最后一个秘密了吗?”

 

田野轻声地叹了口气,像是在问着他的小鱼儿,又像是在问自己。而后他重新弯起了嘴角,从喉咙里轻飘飘地挤出了一声冷笑。

 

“算了,我也不在乎答案了。”

 

 

-19-

 

田野跟胡显昭算什么关系啊?

或许旁观者总是看的清晰,又或许一群人来来往往只有田野自己知道自己混混噩噩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着玩。

金赫奎在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可那人走的如此干脆,离了小岛归家后迅速就安了心谈起了恋爱的事还是他去了大陆才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枚戒指挂在胸口前烫的就像是要把身上全部竖起的倒刺一并烧光,留下他一颗赤裸裸的跳动的心脏,在冬末春初的寒风里梗着嗓子说不出一句废话。

 

那就留着吧,把它留下来。

 

田野心想。那点破碎的思绪就像是他刻意保留的一点屏障,光明正大的把戒指串起来挂在胸前,一个人去海边礁石处日日夜夜吹海风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假惺惺的作态?

不过是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罢了。

 

田野曾经的小心翼翼和温软也算是尽数付出了,到头来收获的只是零星的记忆和注定破碎的承诺,那他的这些行为又算的上什么?那他田野在人眼里又算的上什么?

可是胡显昭的出现打破了田野所有的怀疑和犹豫不定,一双眸子炽热直率得让人无法承受,不算好听的嗓音压低的时候偏偏像是沾满魔力的海妖的呼唤,而田野就像是漂泊流浪的出海人经过了礁石与孤岛间的莱茵河畔,一次又一次地被那沉甸甸的视线牢牢地锁死在了深蓝色的漩涡深处。

 

他说,“田野,我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他说,“田野,你别怕。”

他说,“田野,你不用去想太多的。”

胡显昭说,要和他相依为命,要把一切的决定都交给他。

 

说的很好听,说的他差点就要全信了。

 

 

 

田野曾经以为胡显昭是不一样的。

他不像是一个在人间走过经年累月的少年,胡显昭的身上有着旁人皆数没有的自负和谦卑。自负是因他不曾会为任何的辈分和实力差距而产生丝毫的尊敬和退缩,谦卑是因他从不会为自己的任何进步和成就而感到丝毫的骄傲而止步不前。对于田野来说,胡显昭的身上有他羡慕不来的大心脏和傲气,他认识的小鱼儿自来到他的身边起,就从不曾因他的无理取闹而露出过半分受伤和失败的神情。

但田野也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一边牢牢地告诫自己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一边有意无意地用各种方式试探着胡显昭的底线。很多话说出口的下一秒就开始后悔,故作恼怒的指责和反抗不过是将他人推的更远,于是转瞬间田野又开始习惯性地去放低姿态,然而胡显昭却总能在他说出道歉的前一秒就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接了他所有的任性和坏脾气,放轻了声音理所当然地问他今晚出去吃些什么。

 

田野无数次的试探和放纵被人用一种完全无法想像的柔软全数包裹收纳在了怀里,真切地几乎让他不敢接着去想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田野曾经真的以为,胡显昭是不一样的。

那枚幸运的海妖币就像是胡显昭给他的所有承诺,坚实而又专一,可以牢牢的握在手里,把它捂热,把它贴在心口。可以保护他的每一次旅行,保护他所有的担惊受怕和惊慌失措。

那是只属于田野一个人的,所有的生死和所有的价值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胡显昭的到来,将田野的骄傲放在了手心里去呵护,反过来又将自己的真心和全部的思绪都明明白白地摊开来给田野看了个完整,一点都不带藏的。这种坦荡的赤忱叫田野看的眼睛酸涩,不自觉地想要逃避。

于是他没有给胡显昭送礼物,只心安理得地将那枚金色的海妖币放在枕头底下,在梦里打着青色的灯笼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的小鱼儿,你后不后悔?你会不会走?

还有,喜欢不喜欢我?

每一次的每一次,他的小鱼儿总是在璀璨的烟火之下,睁着那双明亮如星空的眸子,安静地盯着他,极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

 

“不后悔,不会走,喜欢你。”

 

真的喜欢我吗?

田野的心里溢满了水果摊上流出的糖果汁,腻的不行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舔舔手指尖上的那点糖渣,只别扭地维持着这刚刚好的距离,学着一点一点地去靠近。

他还是会经常想起,胡显昭在那次年节里的最后,一个人坐在沙滩上拎着手持烟花静的犹如童话故事里一簇总会消散的泡沫。田野不知道胡显昭受伤了没有,但他从那以后总会心虚地偷偷斜眼去看胡显昭的表情变化,又刻意带着点讨好的语调去撒娇去拜托他陪伴自己去经历各种各样的冒险。小鱼儿会诧异地看他一眼,但很快就选择了妥协在半夜陪他一起出门吹风踩浪劈酒。

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

 

 

田野轻轻地吹了口气,呼吸间浮起的薄薄的水汽在下一秒就被刮过的大风吹散,晚空的星星点点一如既往地晶莹透彻,就像是某位神明身居高位偷偷地观察着人间发生的一点一滴。

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美好的一面,但说到底了,那也是他以为的故事。

这些田野曾经以为的东西,今天他才发现都只是他以为的。

 

他以为胡显昭对他放开了一切了,可结果是明凯的几次暗示都没能被他听懂。他以为胡显昭对他是特别的,但那或许只是因为作为被分配的搭档的尽职尽责。

毕竟事实上,胡显昭听他话的次数,远不如听明凯的话的次数要多。

 

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他那些轻柔而敏感的触碰只是害怕被人发现他的秘密。他那些难以想象的包容和理解只是因为他意识不到你的那点伪装的小心思;他那些赤诚而直率的回应只是因为他觉得他欠了你的一个大人情;他那些温柔和专一的付出只是因为想要维持好作为搭档的关系。

他根本没办法和你一样,感同身受。

胡显昭根本就和田野不一样。

 

过了这么久了,田野才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来来往往推拉了这么大半段日子了,最后活的迷迷糊糊还心甘情愿留在局里的人,依旧是田野自己一个人。

他几乎要被这样的自己给气笑了。

 

“嗯?你说你是不是傻?”

 

田野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垂着脑袋低声嘟囔了几句,像是在骂胡显昭,又像是在骂自己。

 

 

 

-20-

 

基地里的人近来总觉得气氛诡异的很。

吃饭的时候赵志铭还几次尝试着想开口打破这股沉默,然而总能在下一个瞬间被田野面无表情的一句话给堵回去。所有人都斜了眼睛偷偷去瞪着胡显昭,台面上暗地里各种暗示和小动作催促着他去做点什么。然而小鱼儿雷打不动地按着日程表的安排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田野对他爱理不理,连带着他也像是犟起来了一样愣是一句妥协也不愿先说。

陈文林起初还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老父亲说昭皇是不是生气了?结果明凯的眼珠在两个人的身上来回打了个转,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笑了出来。

 

“他们两不是一向都这样吗?”

 

田野眯了眼睛,默不作声地瞟了看戏吃瓜的明大爷一眼,不甘落后地也弯了嘴角笑吟吟地补上几刀。

 

“昭皇能有什么变化啊?他心大的很,是我心理状态不行,怕拖了人家后腿。”

 

胡显昭听了这话,只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田野这边却不以为然地移开了视线,放轻了声音装作不经意地喊了王杰去改改今日的安排。

“啊?”

王杰一脸懵逼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寻求明凯的意见。结果这边一抬头猛地发现几乎一桌子的人都在跟他使着眼色,偏就胡显昭一个人直勾勾地盯着田野,隔了一会儿才默不作声地垂了脑袋,依旧是什么都没说。

 

EDG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们正在承受这个年纪所不该承受的压力。

而王杰大抵是最严重的那一个。

 

王杰:????到底关我什么事?

 

 

 

-21-

 

田野出门不久后的胡显昭看起来似乎依旧正常得很。

反正今天落了单也没了安排,懒散的小鱼儿索性就抱着西瓜继续缩在门口不远处的太阳伞下,悠哉悠哉地一边休息一边躺在躺椅上踢沙子玩。

老父亲几次晃到他的身边,刻意地长叹口气。就连李汭燦都眯了那双狐狸眼来来回回好几次去偷偷打量他的表情,可胡显昭依旧稳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唯独会看着路过的小孩吹开的泡泡默默地发呆。

 

透明的泡泡在阳光的折射下染成了亮晶晶的彩虹色,在薄雾般的热气中越飞越高,在向着大海而去的路途中不幸夭折,碎裂成一缕虚化的烟。又或者,连烟的痕迹也没有,破碎的那一刻,它在这个世间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便就此消失得一干二净。

胡显昭安静地注视着每一个漂浮的泡泡从出生到死亡的短暂时光,眼底的倒影也跟着一点一点变得死寂,再看不到任何属于少年人的半分生气。本来还准备凑上来阴阳怪气几句的赵志铭只扫了那么一眼,终归还是叹了气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说,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就赶紧去和好吧,现在这么犟着对谁来说都很难受。”

 

胡显昭歪了脑袋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重新在躺椅上伸着懒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像是困极了一般缓慢地合了眼睛,轻轻浅浅地呼了口气,变得犹如一条即将冬眠的鱼儿,不再舍得扯出半分的力气去做那点无趣的纠缠。

 

田野不在的时候,胡显昭总是安静的像是一无所有。

天使早就把小鱼儿的魂都给勾走了,如今留了一副带着诅咒的躯壳,又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吗?或许是有的吧——

只是,要怎么让田野知道呢?

胡显昭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22-

 

他没想到的是,田野似乎并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他的证明了。

冷战了将将一个星期以后,胡显昭就连找田野出去吃夜宵的机会都没有了。

 

“野仔呢?”

当胡显昭抛出自己的疑问的时候,基地里的大家伙面面相觑着,谁也没说话。

“………………”

这股诡异的沉默让当事人不自觉地皱了眉头,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打转,最终停在了角落里逗着小七的明队长身上。可明凯眯着眼睛轻笑着忙着自己的活儿,没有半点要回答他的意思,其他人也就跟着一起装死,谁也不提过去那一个星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胡显昭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拳头捏紧了又默默松开,最终还是一个人推了基地大门就往外走去。

关门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磕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楚对方那点几乎从未表现过的不满。

 

“到底还是小孩子,会闹脾气了。”

 

大伙一边松了口气一边笑着骂道,似乎断定这股诡异的氛围总算是要画上句号了。唯独基地里的老父亲微微抬了下眼,顿了好一会儿才把心底的困惑压了回去。

“小鱼儿也会生气了。”他低声笑着,在没人听见的角落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23-

 

胡显昭找到田野是在那座熟悉的礁石边上。

一如他当初多少个日日夜夜偷偷去窥探的人影那般,胡显昭费了多少的心力才在悄无声息间改变的少年如今却回到了最初相遇时的那副旧模样,沉默而孤独地坐在晚风吹拂的夜空之下,白色的衬衫被风刮得呼啦作响。而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蜷着半个身子背对着他,目光执着地朝着海的那一边遥遥望去。

 

胡显昭突然就觉得自己所有的刻意和较劲都变得很没意思,无聊而乏味。很多没能说出口的小心思人家或许从来就没当过真,如今再去解释些什么也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疲惫感前所未有地袭击了大脑,懒得他连就近的几步距离都不想再多走了。

他站在田野身后,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瞅着两只白净纤细的胳膊,探出的手在虚空中遥遥地握了一下,又颓然地放了回去,干巴巴地捏了下自己右手的手腕腕骨。

 

田野很快发现了他,回头看见了熟悉的对象时便马上弯了嘴角,笑的疏远而又恍如当年。

“怎么了昭皇?大半夜睡不着出来吹风?”

“……回去吧。”

胡显昭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叫眼前的人炸了毛,田野刚刚还弯着的嘴角一瞬间就沉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哼出一声悠长而意味不明的调子。

他默默地站起身来,一边拍着身后的沙一边反驳对方。

“我爱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关你什么事?”

“在这呆着会感冒。”

“你管那么多干嘛?感冒了也跟你没关系啊,我现在又不是你搭档。”

 

胡显昭所有的话被一并堵死在了喉咙口,他咽了好一会儿才努力把它们都咽了回去,尽量控制着平静的声线不甘心地开口怼了对方。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田野没有作声。

“你在这里做那么多他也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胡显昭有点想不通,他觉得自己现在不该说这些。

但他控制不住,那些日日夜夜累积下来的好声好气的劝哄事到如今显得如此卑微而一文不值,为此而陡然滋生的懊恼和不甘被他一字一句地编排整齐,争先恐后地在他的理智掌握好状况之前加速地往外跳。

“丢了就丢了,又不值钱,人家说不定也不想要了。”

“哼~”

胡显昭还想接着说点什么,可当他听清田野那一声毫无感情的哼笑声的短短几秒内,所有的委屈和无法理解的怒意转瞬间便融化成了一滩粘稠的肥皂汁,像是破碎的泡泡摔了一地的恶心和低落,阴沉得叫他反而开始后悔了。

 

“那如果我偏就要留下它呢?”

“……………………”

田野转了身,歪着脑袋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小鱼儿,笑的一脸灿烂。

“我就是喜欢那个礼物,我就是想要留下它呢?”

“你也留不住……”

小鱼儿压低声音,心虚地接了话。

 

“嗯,我知道。”

然而少年的声音凉薄得让胡显昭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

“我什么都留不住。”

“………………”

“但我就是想要它——”

“我给你买新的,你不喜欢让明凯李汭燦给你买。”

“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啊~?”

田野笑着走近了几步,明亮璀璨的眸子里几乎印上了比深海夜空还要美丽一万倍的波光流转,挠过耳根边上的声音轻的几乎被风一吹就散。

 

“胡显昭,你送的玩意跟那枚戒指比起来,分文不值。”

“如果我这么跟你说了,你是什么感受?”

 

他的小鱼儿目光一如既往沉甸甸得叫人心惊,少年人沉默地期盼着那片漆黑色的倒影能有火焰猛地炸起一瞬,却又在下一秒被摇摇欲坠的风吹成了满目的寂静。

田野默不作声地盯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就失去了所有继续挣扎的力气和期待了。

夜晚的风凉飕飕地吸入肺部,仿佛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疼痛了。

 

“……算了吧,胡显昭。”

“我累了。”

“跟你说了也没意义。”

 

田野疲倦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在最后扯出一个笑容,努力了一会儿发现做不到就马上放弃了。他的双手揣在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把那块金色的海妖币重新拎了出来,认真而固执地捏着胡显昭的手腕,揉开他的拳头,将它塞到了胡显昭的掌心里面。

 

“胡显昭,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就这样,咱们两清吧——”

“你不用再忍受我了。”

 

田野抿了抿嘴,一只手借着去扶眼镜的功夫用力地蹭了下通红的眼窝。属于他的最后那点骄傲如今依旧让他狠了心要将一切撇的干干净净。于是他松了手,一步一步地绕过胡显昭的身侧,向着基地的方向走去。

如果,如果。

如果他以为的故事,但凡能有一点点真实的地方。

或许当他转头走的那一刻,胡显昭就应该拉住他的手腕。

或许当他才走出不算太远的距离的那一刻,胡显昭应该从身后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来。

或许胡显昭真的有一点点的可能,会拥有跟田野相同的感受。

那么田野会愿意等,他愿意去接受并不算完美的结果和事实,他可以一点点地去教,去教会胡显昭所有的理解,温柔,和感同身受。

 

可是胡显昭没有。

 

他的小鱼儿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田野也只好顽固到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片海滩,直到走到基地的正门口,才像是拧断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僵硬地扶住了门框。

他的一只手压着胸前,另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重复着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田野心想。

 

他不会再犯下第三次的错误了。

绝对不会。

 

 

 

-24-

 

胡显昭消失了。

 

基地里的人诧异地想找田野问上两句,看了他那苍白的面色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事实上,他们也没办法从田野那问到具体的情况,这一个星期田队长为了躲开某个人几乎天天在外跑来跑去,结果不知道在哪丢了金赫奎送他的纪念物后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便接着揽下了更多的工作。那次从海边回来之后倒头就睡,第二天就发了高烧,一伙人急急忙忙地凑过来帮忙照顾,四处问了这才发现胡显昭也跟着一夜未归。

 

赶着田野生病的时候搞失踪,那个白痴在想什么?

这是大伙心里头的第一个疑问。

第二个疑问是,他们两为什么还没和好?

 

而直到田野睡了一天一夜,胡显昭失踪了快三天以后,基地里的大家伙才诞生了第三个疑问。

“胡显昭去哪儿了?”

 

这个时候老父亲就发挥了他作为领导人的作用,他先是找了最乖巧听话又靠谱可靠的全志愿和陈文林过来轮流照顾着田野,自己溜到镇子上四处问了一圈回来,面对一群人的诧异也只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等到田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守在床边嚼槟榔的陈文林正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田野正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眯着眼睛哑着嗓子问他自己睡了多久。

 

“算上你去海边的那一天的话,今天是第三天了。”

 

田野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接过药和水安详地抿了一口,出人意料地第一反应是开口问胡显昭人呢?

 

“………………”

 

陈文林的沉默让他很快反应过来,田野张了张嘴,末了又垂了眼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嗯?不是,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什么?”

“就,他三天没回过基地了,跟你同一天失踪的。”

 

再然后,陈文林眼睁睁地看着田野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像是意料之中一样极度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这才费力地拉出一个苦笑。

“谁知道?走了吧。”

“?”

“被我气走了呗~”

 

他哑着嗓子,想起梦里那总是丢不准的典狱长的钩子,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位幽灵狱长得意洋洋地收藏到手了,唯独他曾经最喜欢的小鱼儿在他的钩子甩出去的下一秒就灵活地走位扭开了他所有的尝试。然后田野眼睁睁地看着胡显昭的身影越溜越远,像是想嘲讽他的不守信用又像是想嘲讽自己的自以为是一样。

 

其实何必呢?

何必要求胡显昭一定要喜欢他呢?

 

误会是他自己的,单相思是他自己的,所有的故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一手编写的,却反过来怪着胡显昭的不配合,这算什么呢?

他没想到自己是那么自私的人,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偏要拿着金赫奎去比较,去逼迫人家给自己一个答案,得不到答案的一瞬间又埋怨对方弄不懂自己的心思。从头到尾,田野为自己这一厢情愿而缺乏理智的思考逻辑而感到可怜又可笑。

 

“他要走就走吧——”

 

田野艰难地补上一句,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文林看出了他不想继续谈这破事,也只好安慰性地帮他拉了下被子,轻声嘱咐他好好休息。病的焉巴巴的少年也只低声“嗯”了一句便重新缩回了被窝里,拉过头顶,在闷黑的空间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继续做着漫长而没有边际的梦。

 

 

 

-25-

 

田野不想要胡显昭的同情。

他想要的远比那要贪心的多,可是没办法,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无私善良的人。

如果胡显昭不能给他他所想要的东西,只能对他报以施舍和同情,那田野宁肯自己从来没有拜托过对方任何事。

 

“没意思。”

 

他试图模仿着梦里那人的口气,轻声嘲笑着自己白做了一年有余的梦。然而当牵着锁链的典狱长转身想要回到自己的巢穴的时候,却又总能看见那枚熟悉的海妖币,在漂浮的气流中失去重量地左右摇晃着。

田野探出一只手去想要捡起那枚沾满污垢的护身符,却在空中和人碰了指节,而他每一次都会忍不住抬起眼去回视对方,伸出去的左手却被那人轻巧地捏了一下,转瞬间便换成了十指相扣。

 

“田野~”

他听见了小孩每次委屈巴巴地撒娇时最爱用的腔调,一边不受控地想要逃避,扯了几下却只被人用纤细的手指牢牢地握住,青灰色的雾里依稀可见的人影只用了几步就跨过了两个人之间强行拉开的那点距离,呼吸的热气吹在脸上,几乎要烫坏了田野两侧的脸颊。

“你别走——”

“………………”

 

我没走啊。

走了的人,不是你吗?

 

他苦笑着从雾色的梦里重新挣扎出来,在看腻的天花板的倒影中,呆呆地回忆起了烟火炸开的形状,和指尖流落倾斜而下的时光砂砾。

 

“田野。”

他又一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但这一次,是明凯那道极有口音特色的呼喊在门口响起。

 

“找到小昭了,你要不要去接……他?”

 

明凯的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少年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上许多。只是几个呼吸间本来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的少年就用一套连贯至极的动作磕磕绊绊地从他的身侧跑了出去。老父亲一边摇着头喊着少年的名字,一边认命地去帮对方拎起没能来得及穿上的鞋。

“你慢点——”

他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拉长了声音遥遥地喊着自家孩子,提高的语调里不经意地溢出了丝丝的笑意。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到那个地步就不肯承认吗?”

 

 

 

-Final-

 

在胡显昭消失的五天时间里,田野做了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梦,比漂浮的幽灵还要破碎而又真切,持久而又抽象,点点滴滴得一如无数个平行时空里幻想过的同一副场景。

在梦里,他走过漫山遍野的积雪浇灌的蒲公英,仰望成片成片的集聚在一起的星星们。随着坠落的轨迹一路奔跑,在月光撒下的无声而柔和的暖黄色中不断丢开拴在腕上的锁链。

他越跑越远,直到穿过一道浅淡的蓝色湖泊,在一眼望到头的峡谷里看着火红色的炼狱亚龙盘旋落地,在熙熙攘攘的草丛中捡起落了一地的紫色晶羽,在巨大的月轮之下靠着防御塔合眼浅眠,也在宽阔的海盗船边翻弄着老板留下的一地的装备。

田野在这个他意外得熟悉的召唤师峡谷悠悠荡荡了好一段时间,有时候会遇到小跑跳跃的约德尔人,有时候会撞见无人角落里秀着恩爱的瓦斯塔亚小情侣,而更多时候,他会在穿过峡谷的某一刻,听见另一个人呼唤自己的声音。

 

像春雪的磷光熄灭前那短暂的黎明色一样,那是只听过一次就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田野起初还会犟着性子不愿回头,于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则极有耐心的跟在他的身后不依不饶,他们之间始终维持着一种默不作声又恰到好处的默契,仿佛好些年以来的相依相伴,终究化为了似水一般的柔软和透彻,在明亮的星辰之下熠熠生辉。

 

后来,后来的话——

田野开始无数次地在梦里无奈为对方张开了金色的圆形屏障,两只手十指相扣着从亮着獠牙的纳什男爵的尾巴底下一跃而过,慢慢的那个曾经被他挡在身后的小孩也开始自信地走到了他的身前,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在星光璀璨的每一个夜晚经历着一场又一场刺激而充实的冒险。

他们的冒险究竟持续了多久呢?田野不知道,也记不太起来了。这五天的时间延伸到了虚幻的梦境中,就像是在另一个无人知晓的时空里两个人相伴着已然度过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

突然的突然,他很想胡显昭。

 

刚到基地的时候,他捡来的小鱼儿还不怎么会说话,总是面无表情地反驳着田野哪里那里做的不对,气的田队拧着眉头好声好气地反过来哄他。后来他又总是在即将踩到田野的底线以前软了性子,推推拉拉地应了他无数次无理的请求。再后来的胡显昭在时光的打磨中逐渐变得成熟而又沉默,不再和以前一样冲锋上阵,反倒是垂了眼帘默默听着田野的每一个指示下意识地做出各种理所当然却并不最恰当的举措。

好像,他其实也不是没变过。

田野半信半疑地回忆着。

 

应该是变了吧,气氛变得越来越柔和,性子变得越来越直率,对着旁人一如既往,对着田野却一点一点地变得乖巧和温顺。

他真的有在学会改变,因为自己在意的人。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但胡显昭的改变不是因为明凯,不是因为其他人。

是因为田野。

 

对啊,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田野跑的实在累了,呼吸的不顺畅让他用力地咳了好几下,两只手颤抖着支撑着膝盖弯下了腰。

他的发丝因为汗水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脚底的沙子擦着皮肤显然还带着微弱的刺痛感,但现在的田野已经什么都顾不上的——

他重新看到了胡显昭,看到了那个梦里无数次无数次追着他的身影,看到了那个牵着他的手走过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召唤师峡谷的人,看到了那个让自己不甘心,让自己失去理智,让自己心跳加速而不断担惊受怕的小鱼儿。

终于不再是漫长的雾色中若隐若现的人影,而是真真切切的,陪伴他一年有余的那一个人。

只是没有了田野跟在身边数落帮衬的小鱼儿果不其然地带了一身的伤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依旧和他第一次见到的可怜无助的小家伙一样,浑身湿淋淋地蹲在礁石的边上,两只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呆愣愣地看着那道深蓝色的海岸线。

 

田野想要开口喊他,但他才刚刚张开嘴,胡显昭一下就注意到了他。

他看着田野面色苍白而虚弱不堪的模样,转瞬间就皱了眉头,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跟前,红着脚跟慢慢地蹲下身来,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他朝思暮想放在心尖上的天使大人。

 

“野仔,你怎么没好好休息啊?”

“胡显昭~你去哪儿了?”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垂下眼帘静悄悄地注视着胡显昭的眼眸,用力地咽了下自己干涩得过分的嗓子,本来准备一拳揍上去而抬起来的手到了最后也只软趴趴地摔到了身侧,反而是委屈巴巴地降了调子轻声骂他。

“你在外面吃了什么没有?带了钱吗?”

“怎么搞得自己一身伤的……你身体没有意识的话如果哪里划伤了感染了自己也不知道的你懂不懂啊……”

“乱跑也不给我们留个信息……我——基地里的其他人都很担心你的啊……你知不知道的啊~”

“跟你说话呢胡显昭——!听到没有啊?”

 

田老妈子骂了大半天,小鱼儿只乖巧地抬头盯着他那一路跑来而变得红彤彤的脸颊,末了却无意识地弯了嘴角,浅浅地勾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们之间的误会和争端只一个眼波流转便像是吹到了空中的泡泡一样,“啪”地一声便碎得再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野仔还是那么烦。”

“说什么呢你!?那你以后都别让我管。”

 

胡显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倒是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拽了田野的手腕,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塞了什么东西到他的手里。

 

“……这又什么啊——”

他哽咽的话语在看到手心里圆环后直直地顿住了。

“…………胡显昭,你傻不傻?”

“?”

“你失踪这么大半天,然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就为了找这玩意?”

“?那不是野仔你——”

 

“………………”

“啧。”

 

那句努力想要憋出来的解释,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因为田野已经松开了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平衡感,整个人压着胡显昭的身子一起向后摔倒在金黄色的沙滩之上。双唇相触的瞬间还因为用力过猛险些磕到了牙齿,但这个时候田野已经不想再去在意那么多了,反正胡显昭应该也感觉不到疼……他这么想着,怀揣着自己那点难以言喻的报复心,狠狠地咬了一下对方的舌尖,刻意而狼狈地掠夺着两个人之间那点温热的气息。

而此时本该早些做出这种行为的另一个人却因为这个完全意外的动作傻在原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脏揪紧的感触从神经末梢一路刺激到自己的心腔,尖利而划破肌肤的触感令他短暂地失去了理智。

 

果然,阿布还是喜欢可爱的脸吧——

胡显昭心想,说好了与童话不同,却最终给了跟童话故事相同的结尾。美人鱼的诅咒最终还是要了心爱的人的吻才能解开,巫师给了他一个不算完美的开端,却给了他一恢复便有了最幸福的回应的机会。

 

那枚被胡显昭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戒指反而被对方随手摔到了一边,几乎每每见到都是温柔体贴的模样的心上人此刻却被他气到了连强吻都要沾上点点铁锈味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只是很快薄脸皮的小天使便松了抓着对方衣领的手,不管不顾地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拍拍掌心从金色的沙晶上爬起来,扭头就跑。

而此时也才刚刚缓过神的小鱼儿一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刺痛感,一边却马上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似地眨了眨眼睛。在好不容易跟过来的老父亲明凯和李汭燦赵志铭等人的视线中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沙,二话不说就跟着逃跑的田野追了上去。

而剩下的几个人从头到尾尴尬地围观了全过程,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唯独明凯皱着鼻子笑出了一脸欣慰,像是总算等到了故事的结局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声。

 

“年轻人啊——”

 

李汭燦虽然没做出什么表情,然后眼底的笑意却被旁人看的一清二楚。为了掩饰这种吃瓜看戏的坏习惯的小狐狸只好轻声咳了两下,慢悠悠地踩着拖鞋走到附近,捡起了被丢在沙地里的那枚穿着戒指的项链,扭过头问明凯这个又该怎么处理?

 

“放那个,就那个塔下吧,EDG的旗子底下——那里埋着个纪念盒,一起放进去。”

“一起?”

“就放一起。”

明凯笑着点了点头,这边的小狐狸也只好重新收回了视线,注视着日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属圆环,轻声地说了一句。

 

“凉凉。”

 

 

 

所有美好的童话故事啊,终于落了幕。

 



-END-

 


碎碎念后记:

1.这一次补完再挂就不补了,爷这么多年都是清水选手还能被屏掉半壁江山,实在不想在这里混了。走之前点播一首《真相是假》送给还在昭野坑的各位姐妹。懂的都懂,毕竟2020年已经来了。

2.结尾很仓促,因为当时在忙着整应援视频,比较忙。(不如说整个故事都是在很忙的情况下磨磨蹭蹭了两个月才搞完的)所以前后衔接如果有不太对劲或者吃书的地方请无视就好。

3.4-10章参考了银环蛇的特征……虽然我也养异宠但毒蛇真没养过,所以是按照我家小蜘蛛咬人后的后遗症(一段时间内失去痛感)来写的,有借鉴成分。

3.4-10章提的那个点心我在英国餐厅吃过,太难吃了真的,整人必备。

4.我心目中的昭和野是两个别扭而又总在关键时刻会互相选择妥协和退让的小家伙,因此写他们的时候我努力地想要表现出这种纠结的感情关系,可惜功力太弱了,我会努力学习圈里各位太太的,写的不好也不要骂我不改了,毕竟以后都不一定还会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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